青时

乔楚生 绝处逢生

下章 凛冬已至

  


  上海十月的风,竟渐渐已成了凌冽之势。


  陈夏的身体已经完全恢复了,荒木惟亲自教她监听,培养她成为了一名优秀的特工,她梳起了姬发,穿上了军装,告别了宝珠弄那个不谙世事的陈夏。


  她的听力极其灵敏,监听到了多部电台,替荒木惟抓到了很多人。


  荒木惟告诉她,这是她为共荣做出的最大的贡献。






  近来,重庆方面和延安方面已经不敢再有大动作。


  “夏枝子,你做的非常棒。”荒木惟坐在办公桌前,赞许地看着陈夏。


  陈夏仿佛一个得到了表扬的孩子,她背着手站在荒木惟面前,“荒木君,我还可以为你做更多的事。”


  荒木惟起身,凑到了陈夏眼前,陈夏下意识地害羞,脑袋向后移了移,荒木惟笑了笑,说道:“不要急,游戏才刚刚开始。”


  荒木惟绕过办公桌,让陈夏坐在一旁,他拿出一个蒙着布的东西放在了陈夏面前,“打开看看。”


  陈夏好奇的掀开了布,“电曲儿!”一台崭新的电曲儿就放在陈夏的面前。


  荒木惟将手搭在陈夏的肩上,他轻声道:“陈山给你托人带来的电曲儿坏了,以后就用这个吧。”


  “谢谢你,荒木君。”陈夏想,荒木惟大概就是那个比小哥哥还要懂她的人。


 




  重庆和延安方面相继被端掉了多个窝点,一时间人心惶惶。


  在这期间,陈山曾偷偷见过陈夏,他告诉她,因为电台的暴露,每天都有许多的中国人,他们的同胞被抓进尚公馆,受尽酷刑。


  “你就不怕我向荒木君告发?”陈夏不知道陈山为什么开始对自己说着这些。


  陈山表情严肃,“从前怕,现在不怕了。”


  陈夏疑惑地看着他,问道:“为什么?”


  “因为我不想我的小夏变成和荒木惟一样的人,如果我再不说,我们就都来不及了。”


  陈夏曾经以为,她的小哥哥是在全心全意为荒木惟做事,可是她慢慢发现,荒木惟并不信任她的小哥哥,而她的小哥哥也总是在对她说一些她听不懂的话。


  陈山不是不想告诉陈夏他在做什么,只是现在的陈夏对荒木惟言听计从,荒木惟的话远远比陈山的话更有力。


  




  陈夏喜欢听各种声音,尤其是电台的声音,每当她清晰地分辨出来电台的方向时,荒木惟都会特别兴奋。


  但是,她发现,自己分辨电台的方向越准确,尚公馆里面死去的人便越多。


  陈夏不明白,她问荒木惟:“荒木君,为什么街上的枪声越来越多,被抓进尚公馆的人越来越多?”


  荒木惟耐心地向她解释,“有共荣就会有牺牲,他们该死。”


  陈夏看着眼前的荒木惟,有些害怕,她继续问道:“为什么死的都是中国人?”


  “因为他们愚钝,不知悔改,总是在反抗。”荒木惟挑眉看向陈夏。


  陈夏有些混乱,她觉得自己越来越看不懂荒木惟了,“荒木君就是这样看待我们中国人的吗?”


  荒木惟有些意外地看着陈夏,他从来没有想过陈夏会问他这样的问题。“你,和他们不一样。”


  “或许有一天,我会和他们一样。”陈夏喃喃道。


  荒木惟盯着陈夏,想从她的眼睛里读出些什么。


  陈夏又缓缓开口,“如果有那么一天,荒木君也会杀了我吗?”


  荒木惟没来由地恼怒,他阴沉着开口道:“夏枝子,你不该想那么多。”


  陈夏知道,荒木惟生气了。


  她也在为自己的想法感觉到可笑,她那么信任荒木惟,她固执地认为荒木惟不会欺骗她。






  只是,很快,她坚信的,深信的,崩塌了。


  钱时英被抓进了尚公馆,陈夏亲手将自己的大哥推入了深渊。


  “夏枝子,你立了大功。”荒木惟兴奋地在陈夏面前走来走去,他的手不停地挥舞着,活脱脱像一个胜利者。


  陈夏崩溃了,她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大哥竟然是……她竟然以这种方式与离家多年未曾谋面的大哥见面了。


  陈夏强忍住自己的情绪,她看向荒木惟,声音有些颤抖,“荒木君,他…很重要吗?”


  荒木惟大笑着,“没错,很重要,我一定要撬开他的嘴。”


  


  陈夏偷偷跑了出去,她要马上见到她的小哥哥。


  陈夏见到陈山的时候,她的情绪再也遮掩不住,她哭着扑向了陈山,“小哥哥……我是不是做错了,我是不是做错了。”


  陈山心疼的揽过陈夏,声音哽咽,“小夏,这不是你的错,你只是被荒木惟蒙骗了。”


  陈夏疯狂地摇着头,说道:“不,小哥哥,我真的没有想到,我……”


  陈山制止了陈夏,他把双手搭在陈夏的肩头,道:“小夏,现在你相信小哥哥说的话了吗?从一开始,荒木惟就是在利用你,从你到他办公室的那一天起,他就在利用你,他用你要挟我,如果我不替他做事,他就会杀了你。”


  “小哥哥,你别说了。”陈夏不敢再继续听下去。


  陈山也有些心疼自己的妹妹,他缓了缓语气,说道:“小夏,小哥哥知道你很难接受,可是你必须要接受这个事实。”


  陈山在说这些话的时候,一直在观察着陈夏,他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到巨大的失望,可是他没有。


  陈山不甘心的说道:“因为他,已经死了很多人了。”


  陈夏有些逃避,她抓着陈山的胳膊,问道:“现在有什么办法可以救大哥吗?”


  陈山冷静了一会说道:“救大哥的事交给我。”


  陈夏摇头,坚定地看着陈山,道:“不,小哥哥,你一个人太危险了。”


  陈山笑着对陈夏说,“小夏,现在你乖乖地回到荒木惟身边去,不要让他看出来任何破绽,小哥哥答应你,一定会把大哥救出来。”


  陈夏哭的梨花带雨,她重重地点着头,“好,小哥哥,如果我有什么能帮到你的,你一定要告诉我。”


  陈山朝着陈夏强颜欢笑,道:“小哥哥答应你的事,还没有做不到的。快回去吧,别让荒木惟起疑。”






  陈夏垂头丧气地回到了别墅,她看着房间内详细的上海地图,每一条小巷都是那么清晰,这是她生活了十八年的地方,她还记得小时候,大哥常常会拉着自己的手穿梭在各个小巷中。


  大哥的话回荡在陈夏的耳边,“小夏,你的眼睛看不见,大哥哥要带你走遍上海的每一个角落,这样即使有一天,大哥哥和小哥哥都不在你身边,你也能够找到我们的家,回到爸爸和我们的身边。”


  陈夏泣不成声,她呆呆地坐在地上,眼睛没有一丝光彩,也许,真的是她错信了人。


  可是,怎么会,荒木惟明明对自己那么好。




  正是晚饭时分,荒木惟风尘仆仆地回到了别墅。“你今天见到陈山了?”


 陈夏没有回应,荒木惟便走近了些,他看着陈夏坐在地上,便走上去问道:“他对你说了什么?”


 “小哥哥本来说要带我去大世界玩,是我记错了日子,还跑到小哥哥的家里去闹他。”陈夏早早地便整理好自己的情绪,她回头看向荒木惟,仍旧还是那么明艳。


  荒木惟并没有起疑,他将手中的风衣搭在了椅背上,笑着对陈夏说:“你最近的情绪可不太好。”


  与其说荒木惟没有起疑心,不如说他更愿意相信陈夏。


   陈夏站起身子,笑的如往常一般,说道:“可能是最近事情有些多,所以有些反常吧。”


  荒木惟扶着陈夏坐下,他拍了拍陈夏的肩,说道:“这阵子你好好休息,我们已经抓到了钱时英,其他的电台可以暂时放一放。”  


  陈夏的声音有些颤抖:“好。”


 “小夏,荒木惟在屠戮我们的同胞,你不能被他蒙蔽了双眼,他自始至终都是在利用你,欺骗你。”陈山的话回荡在陈夏的耳边,她开始动摇了。


  陈夏有些恍然,问道:“荒木君,你会骗我吗?”


  荒木惟扳过陈夏的身子,他看着陈夏坚定的说道:“你的小哥哥陈山是最擅长骗人的,也许有时候他也会骗你,但是我永远都不会骗你。”


  陈夏觉得这句话很窝心,她自私地想暂时忘记那些痛苦,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。

  

  

  陈夏满怀期待,忐忑地度过了一天又一天,她在等小哥哥带给自己的好消息,可是这一次,她的小哥哥食言了。


  钱时英死了。荒木惟下令暴尸三日,凡靠近者,格杀勿论。


  陈夏是想去给自己的大哥收尸的,在要走到树林的时候,陈山一把将她拉了回来。


  陈山带着陈夏回到了别墅,他气愤的说:“我已经失去了大哥,难道你还要我眼睁睁看着你也离我而去吗?”


  陈夏挣开了陈山的手,哭道:“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为大哥做吗?”


  陈山紧皱着眉头,看向陈夏:“小夏,我们的大哥是个英雄,他用自己的生命在守护我们的国家,在守护你。大哥在生命的最后时刻,还在喊着我的祖国。”


  陈夏回头看着满是标记的地图,她发了疯似的扯下了所有的标记,大喊着:“我恨荒木惟,我恨他们!”


  陈山知道此时的陈夏非常挣扎,痛苦,“小夏,只要你不再被豺狼所欺骗,只要你愿意离开荒木惟,大哥在天有灵一定会很欣慰。”


  这些天的巨变,陈夏一时间难以承受,她的大哥哥是延安方面派来的人,而她的小哥哥的身份,她大概也猜到了,她想不明白,原本在宝珠弄幸福生活的他们怎么就变成了今天这般模样。


  她喜欢的荒木惟是个日本人,是帝国的军人,他带给了她太多,他治好了她的眼睛,教会她许多技能,理解她的所思所想,可是却又亲手毁了她曾经平静安逸的生活。


  他们站在对立面。


  她夹在他们中间,却哪一头都不愿舍掉。


  

   沪上凛冽的冬天终于熬了过去。



  如今已是阳春三月,上海的天气出奇的晴朗,万里无云,春风徐徐,这是陈夏复明后见到的第二个春天,窗外一片草长莺飞的景象,这些都是她过去十年内不曾拥有过的美丽,她时不时地会想起,自己刚刚离开宝珠弄,被千田英子带到尚公馆的那段时光,还有那句经常在耳边回响地,陈夏,你愿意做一个天使吗?


  窗外一片暖意,可尚公馆内的一切让陈夏觉得冰冷至极。她将视线从窗外移开,看向坐在她对面的荒木惟,阳光淡淡地勾勒出他侧脸棱角分明的轮廓,他正慢条斯理地烹着热茶,嘴角似有笑意。


  近来,尚公馆的事物繁多,荒木惟很少有时间能够陪着陈夏,若是从前,陈夏自然是不大开心的。可自从大哥陈河离世之后,她开始害怕见到荒木惟,她不知道要怎样面对他,与其说不知怎样面对荒木惟,倒不如说是她不知如何面对自己的这份感情。


  荒木惟拿起茶盏,想要往陈夏的茶杯中续些茶水,刚一抬手,便发现衬衫的袖口有些褶皱,他平素最爱整洁,便先放下茶盏,理了理袖口。


 “荒木君,你有心吗?”陈夏倏忽开口,一瞬不瞬地盯着荒木惟。


  荒木惟理完袖口,便又拿起茶盏,他被陈夏突如其来的一句话问住了,他拿着茶盏的手顿了顿,眼看着茶水就要溢出,荒木惟连忙抬手,止住了要溢出的茶水。荒木惟嘴角的笑意瞬间凝固,他抬眼看着陈夏,带着些戏谑的语气:“你在说什么?”


   陈夏语气平淡,开口道:“荒木君,你若是有心,一定可以感受到这个满目疮痍的世界。”


  荒木惟总觉得陈夏最近怪怪的,一向机警敏感的他却没有找到原因,看着陈夏有些楚楚可怜的模样,他的语气软了些:“夏枝子,你太悲观了。”


  陈夏不喜欢夏枝子这个名字,她最喜欢的,是她的小哥哥唤她小夏。


  “可是荒木君,在我看不见的日子里,你给我描绘的那个共荣的世界,似乎离我越来越远了。”陈夏的神情有些恍惚,她的世界黑暗的太久了,这短暂的光明并不能填满她的内心。


  荒木惟听到陈夏如此说,心头涌起一丝不悦,却又不好发作,他拿起茶杯递给陈夏,说道:“我们做的每一件事,都是为了共荣。这个共荣的世界你很快就会见到的。”


  陈夏木然地接过茶杯,握在手中,不想同荒木惟争辩,“我想爸爸了,我可以回去看他吗?”


  “好。”荒木惟爽快地答应了陈夏。


  




  陈夏见到陈金旺的时候,陈金旺正躺在摇椅上晒着太阳,她走近陈金旺的身边,将买来的生煎放到了小桌上,“爸爸,我给您买了您最爱吃的生煎。”


  陈金旺看见了生煎,连忙坐直了身子,他拿到生煎的那一刻才抬头看了一眼陈夏,他忽然气呼呼地将生煎扔到一旁,“日本女人,日本女人,滚开!”


  陈夏愣住了,她慌忙蹲下,握住陈金旺的手,“爸爸,我是小夏啊,您不认识我了吗?”


  “你不是小夏!你是日本女人,坏人,滚开!”陈金旺猛地挣脱开陈夏的手,将陈夏推倒在一旁。


  外边守卫的两个日本人听见了声响,便连忙冲了进来,他们迅速地掏出了枪支,陈夏见此,命令道:“出去!这里没有你们的事!”


  两个日本人对视了一眼,没有反应。陈夏站定,对他们说道:“荒木君是让你们来保护我爸爸,不是让你们拿着枪对着我的爸爸。”


  “陈夏小姐,如果有事,您再叫我们。”他们知道,在荒木惟心中,陈夏是一个特别的存在,他们不敢违背陈夏,就如同不敢违背荒木惟一般。


  “爸爸,您看看我,您仔细看看我,我是小夏啊。”陈夏伏在陈金旺的膝头,痛苦地说着。


  陈金旺却丝毫不为所动,他拿起食盒,将陈夏推搡着,一直将陈夏推到了门口,他大声地喊着:“日本女人,快滚!”


  陈夏抱着食盒站在门口,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曾经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,虽然自己的眼睛看不见,但是爸爸,大哥,还有小哥哥都将自己视若珍宝,那段黑暗的日子俨然成为了她生命中最美的日子。


  




  回到别墅之后,陈夏看着镜子中的自己,梳着姬发,哪里还有变点从前的样子,也难怪爸爸不肯认自己了。


  她回头,一遍一遍地摩挲着陈山当初拼了命才送给她的电曲儿,即使这台电曲儿已经坏掉了,可他们从前的情谊是不会坏掉的。


  就在那一瞬间,她下定了决心,也许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。


  只是有些事,一旦错过,就再也来不及了。


 




  真正让她崩溃的事情,终于还是发生了。


  张离死了,她的嫂子死了。是被荒木惟亲手打死的。


  陈山失踪了,她的小哥哥不见了,至今生死未卜。


  陈山失踪的第二天,牙医刘芬芳找到陈夏,他告诉陈夏,一旦陈山出了事,就要她立马想办法带着陈金旺离开。陈夏本来已经快要带着陈金旺逃出去了,只是没想到陈金旺突然躁动不安,嚷嚷着要找陈河,荒木惟的手下看他在乱跑,怕他生出事端所以开了枪。


  陈夏寸步不离地待在医院,守在陈金旺的床前。荒木惟来到医院的时候,陈夏刚刚打好一壶热水。


  “你是不是要给我一个解释啊。”荒木惟站在病房门口,盯着陈夏的背影。


  陈夏憋着一股怒火,她放下水壶,转过身直直的看着荒木惟,“为什么命令手下对我爸爸开枪,你是不是也要给我一个解释啊?”


  荒木惟走向陈夏,不由得冷笑:“你现在敢这么跟我说话了吗?”


  陈夏冷哼一声,不屑再同他讲话,荒木惟见她如此,便更加愤怒,“你知不知道,你的小哥哥,陈山他背叛了我!”


  陈夏直视着荒木惟,怒道:“你这样的人还用得着背叛吗?”


  荒木惟没有想到陈夏会这样对自己说话,他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夏,“难道连你也要背叛我吗?”


  陈夏不置可否,她已经失去了许多亲人,她不能再失去爸爸和小哥哥。


  陈夏失望的看着荒木惟,“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小哥哥,也从来都没有相信过我。”


  荒木惟气极,朝着陈夏吼道:“我一直都相信你,因为你,我才更愿意相信陈山,所以这才养虎为患,让他把我,把尚公馆耍的团团转!”


  陈夏此刻已经无法冷静,她听不进去荒木惟对她说的话,“你休想再利用我,也不要再骗我了!”


  荒木惟带着略显悲凉的神情看着陈夏,“我从来都没有骗过你,也永远不会骗你。”


  陈夏的心跳仿佛漏了一拍,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,道:“我多希望你对我说的一切都是真的,我多希望从来就没有被你蒙骗。”


  荒木惟见陈夏的情绪稍有缓解,他抓着陈夏的双肩,便追问道:“我现在只想知道,你究竟站在哪一边?”


  陈夏面无表情,她不敢抬眼看荒木惟,只能低垂着头,轻声道:“这还重要吗?”


  “当然重要。”此时的荒木惟固执地像个孩子。


  陈夏声音沉闷,扯了扯嘴角,道:“我当然会站在我小哥哥那边。”


  荒木惟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无能为力过,他推开了陈夏,颤抖着手,一遍一遍地摩挲着腰间的枪,终于还是掏出了枪。


  陈夏顺着他的手看去,冷笑着:“所以你就要杀了我,是吗?”


  荒木惟举起枪,对着陈夏的头,吼道:“你以为我不敢吗?”


  陈夏毫不畏惧,迎着他的枪口道:“当然敢!像你这样的人,杀死我和杀死一只蚂蚁有什么区别?”


  荒木惟握着枪的右手止不住地颤抖,片刻,他放下枪,转身向后走了两步,他大吼了一声,又走向了陈夏,再次举起了枪,此时的陈夏闭着双眼,脸上毫无惧色,一脸坦然,仿佛在等待着一场救赎。


  看着陈夏如天使般的脸庞,荒木惟的眼睛却湿润了,这是他第一次为女人流眼泪,他怎么舍得亲手毁掉她,怎么能放掉她。


  荒木惟终是放下了枪,深深地看了陈夏一眼,转身走出了病房。




  千田英子跟在荒木惟身后,适才的一切她都看在了眼里,忍不住问道:“荒木先生,陈山已经背叛了我们,您还留着他们父女俩做什么?”


  荒木惟停下了脚步,回头看向千田,“只要他们还在我手里,陈山就一定会回来。”


  千田英子虽然没有理由反驳荒木惟,但对于陈夏对待荒木惟的态度,她却是十分不满,“可是陈夏她太放肆了,她竟然敢这么跟您说话,我想,您该给她一点教训。”


  荒木惟走近千田,缓缓开口道:“你是要教我怎么做吗?”


  千田英子没敢言语,荒木惟续道:“仅此一次,下不为例。”言毕便转身大步离开。


  千田英子站在原地,她紧攥着拳头,走回了病房。




  陈夏呆呆地坐在陈金旺的床前出神,她的脑海中还闪现着刚才的场景,她看见荒木惟落泪的时候,还是会跟着心痛。直到听见身后的脚步声,她才站起身。


  “你怎么来了?”陈夏看着千田站在自己的面前,有些疑惑。


  千田英子上前一步,挥手打了陈夏一个巴掌,“你不要仗着荒木先生喜欢你,就肆无忌惮,不知收敛。”


  陈夏被她打的一愣,眼见着千田英子还要再动手,陈夏拦住了她要落下来的手,还了她一个巴掌。


  千田英子拿出枪指着陈夏,吼道:“你信不信我杀了你?”


  陈夏瞪着她,说道:“如果你不怕荒木惟杀了你,那你就动手吧。”


  千田英子不怕死,但她却怕荒木惟对她寒了心,她轻蔑地看着陈夏,“不要以为荒木先生护着你,就没有人敢动你。”千田英子放下了枪,心有不甘地瞪着陈夏。


  陈夏也没有示弱,她看着千田英子的眼神满是恨意,千田英子有些晃神,她示意守在外面的人不要放松警惕便离开了。






  一连数日,荒木惟都没有再来过医院。


  守卫日日看着陈夏,她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逃走,只能每天守着陈金旺,祈祷着他快些好起来,祈祷着小哥哥能顺利逃出去。


  窗外响起了布谷鸟的叫声,陈夏还以为自己听错了,她快速地走到窗边,打开了窗子,她看见了穿着白大褂的陈山,幸好病房在二楼,她能听得见。


  “小哥哥。”陈夏轻声地唤着。


  陈山站在墙角,抬头看着陈夏,“小夏,明天我会想办法在医院制造混乱,这一次你要自己想办法带着老东西逃出来了,小哥哥不能帮你了。”


 “好,小哥哥,你放心。”陈夏对着口型,她挥了挥手示意陈山快些离开。


  陈山朝着陈夏笑了笑,挥了挥手,朝着二楼的窗户扔了一支注射器,“小夏,小哥哥相信你。”




  翌日,陈夏刚刚给陈金旺喂完早饭,就听见外面一阵喧哗声,陈夏开了门想出去看看,守卫的人立马拦在身前,“对不起,陈夏小姐,您不能出去。”


  陈夏佯装泄气,重重地关上了门,她坐在陈金旺身边,说道:“爸爸,一会我带你去找大哥。”


  陈金旺一听便来了精神,“阿河,阿河来接我了?”


  陈夏点了点头,又说道:“但是,爸爸,你要答应我,千万不可以出声,不然大哥就不会来接您了。”


  “哦,好,好。”陈金旺捣蒜似的点着头。


  “着火了,快跑啊!”病房外的人群开始吵嚷起来,守卫在门口的其中一个人去查看情况,另一个人还留在门口,陈夏打开房门,趁其不备将事先准备好的注射器扎进了守卫的脖子里。


  守卫很快就倒下了,陈夏拉着陈金旺的手,“爸爸,我们快走。”


  陈金旺这一次出奇地安静,他没有吵嚷。陈夏带着陈金旺跑出了医院的大楼,她看见了不远处藏着的陈山,只是没想到刚刚跑出来,就看见几辆日军的车开了进来。


  “糟了。”陈夏暗叫不好,便带着陈金旺又跑进了大楼,可是刚刚进了大楼,便被日本兵团团围住,原来这一次是他们被算计了。


  陈夏护在陈金旺身前,生怕自己的父亲受伤害,也生怕她的小哥哥会暴露。


  


  荒木惟在人后出现,他一步步走向陈夏,问道:“陈夏,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


  陈夏看着他,目不斜视,“我只是想逃离你……”


  荒木惟示意身后的人拉开陈夏,“把她带上车。”然后,他走到了陈金旺的身旁,拿出了一把刺刀。


  陈夏拼命挣扎着,想要挣脱开禁锢,“荒木惟,你要做什么?你别伤害我爸爸!”


  荒木惟看着陈夏,大声道:“把她带上车!”


  “放开我,放开!荒木惟,你要是敢伤害我爸爸,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!”陈夏拼命地嘶吼着,她看着有些疯狂的荒木惟,心里没了底气。


  荒木惟无视陈夏的哭喊,他示意身后的士兵抓住陈金旺,随后他拿着刺刀走出了医院大楼。


  “陈山!我知道你在这儿,如果你不想给你父亲收尸的话,就赶紧出来!”荒木惟朝着远处望去,他知道,陈山一定在。


  车里的陈夏一直在挣扎着,她不想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爸爸和小哥哥落在荒木惟手里。她想要救他们,可是日本兵捂住了她的嘴,阻止她发出声音。


   陈山藏在医院外的角楼里,他恨自己无能,心急,着了荒木惟的道,让陈金旺和陈夏落入了陷阱。

陈山看着荒木惟拿着刺刀对着陈金旺,他按捺不住自己,想要上前去找荒木惟,却被刘芬芳拉住了,“你疯了,你现在出去,你们都得死。”


  陈山摇头,道:“如果我不出去,荒木惟不会放过老东西和小夏的。”


  刘芬芳死死地拽住陈山,他吼道:“你出去了,荒木惟就会放过他们吗?”


  荒木惟见陈山没有现身,便拿起手中的刺刀朝着陈金旺的腹部刺去,“陈山,你看见了吗?你再不出来,你的父亲就要因你而死了!”


  陈金旺痛呼一声,瞬间便有些清醒,“你找不到陈山的,我们家陈山可会躲了,你休想找到他!你们日本人,是永远都不会得逞的!”


  荒木惟被陈金旺吵得头疼,他朝着陈金旺又刺了一刀,“陈山!你还不出来吗?”


  陈金旺痛极反笑,他大喊着,“陈山不会出现的,你死心吧!”


  陈山被刘芬芳和宋大皮鞋拉着,他看着自己的父亲受此折磨,比杀了他都让他痛苦。


  陈夏看着荒木惟这样对待自己的父亲,她拼命挣脱着,死命地摇头。


  荒木惟还不肯罢休,他又从千田英子手里接过枪,朝着陈金旺的膝盖开了两枪,“陈山,你的父亲就快死了。”


  陈金旺痛得跪倒在地,他仍旧挺直了身躯,他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着:“还我河山!陈河的河!陈山的山!还我河山!”他一遍又一遍重复着,眼睛看向在车内的陈夏,“还我华夏河山!”


  荒木惟彻底被激怒了,他拿着刺刀不停地刺在陈金旺的身上,一刀比一刀用力,直至鲜血溅到了自己的脸上还不肯停下来。


  这种声音让他沸腾,他需要发泄,陈山背叛他,陈夏放弃他,他必须要让他们付出代价。


  陈夏用尽全力挣脱开两个日本兵的束缚,跳下了车,看着眼前的景象,陈夏几乎快要晕厥,“爸爸!”


  荒木惟回头看见陈夏的神情,他慌得伸手去擦自己脸上的血。


  陈夏的腿有些软,她看着倒在血泊中的陈金旺,终于还是支撑不住昏了过去。



   “两个小赤佬,不许欺负妹妹!”陈金旺看着两个儿子在往陈夏的身上泼水,便指着他们笑骂。


   陈夏笑的开心,纯粹,“爸爸,没关系的,我喜欢和哥哥们一起玩。”


  陈河比陈夏高出了许多,他站在陈夏身后,低声道:“小夏,大哥哥刚刚捉到了一条鱼,今晚给你做鱼吃。”


  “好啊,好啊,大哥哥最好了。”陈夏开心的鼓着掌。


  陈山凑上前,扯了扯陈夏的辫子,道:“小没良心的,小哥哥就不好了吗?”


  陈夏摸索着陈山的胳膊,又牵着陈河的手,笑道:“怎么会,你们两个人都是我的好哥哥。”


  陈夏无比贪恋着这样的温暖,她不愿醒来,哪怕这是一场梦,她也愿意永远留在这里。


  只是梦,哪有不醒的。



  陈夏缓缓睁开眼睛,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别墅,房间内空无一人,她慢慢地坐了起来,抱着自己的双膝低声地啜泣。


  没过多久,门吱呀一声,荒木惟推开了门,走了进来,他柔声道:“醒了?”


  陈夏将头抬了起来,她看着荒木惟干净的衣衫,整洁的面庞,可是她眼前出现的却是他满身血污,满眼狠戾的模样。“你出去。”


  荒木惟一步一步地靠近她,“小夏,一切很快就结束了。”


  陈夏瞪着他,喘息道:“结束了?杀光我的家人,就结束了,是吗?”


  荒木惟知道陈夏会怨恨他,但是他不得不这么做,背叛他,必须要付出代价。“陈山背叛了我,这是他应该有的下场。”


  陈夏掀开被子,下了床,和荒木惟四目相对,“荒木惟,你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鬼。”


  荒木惟眯着眼睛看着她,他不是没有对陈夏起过疑心,只是他更愿意相信她,但在此刻他肯定陈夏不只是因为陈金旺的事在怨恨他,他的双手攀上了陈夏瘦弱的双肩,“告诉我,你有什么事情瞒着我?”


  陈夏甩开他的手,转过身去,看着墙上挂着的上海地图,她轻轻道:“钱时英,是我的另一个哥哥,他的真实名字叫做陈河。”


  荒木惟轻笑了几声,“难怪在抓到钱时英之后,你总是会问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。”


  陈夏仍旧背对着他,她抱着自己的手臂,问道:“原来你早就开始怀疑我了,为什么不拆穿我,为什么要继续骗我。”


  荒木惟走上前,扳过陈夏的身子,和她对视着,“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,我一直都相信你,不要让我失望好吗?”


  陈夏止不住的掉着眼泪,她摇着头,“你要么放了我,要么杀了我吧。”


  荒木惟失了耐心,他扯了扯领口,怒道:“不可能!小夏,你留在我身边,什么我都能答应你。”


  陈夏直视着荒木惟,她抓着荒木惟的手,期待地看着他,“什么都可以吗?”


  “除了,放过陈山。”荒木惟一字一句说道。


  陈夏缓缓地松开了荒木惟的手,她的最后一丝希望破灭了,她什么都不在乎了,什么都失去了,“那我也绝不独活。”


  荒木惟将陈夏拉进自己的怀里,他抱住了陈夏,“除了这个,我什么都答应你。”


  陈夏刚刚苏醒,又同荒木惟发生了争执,此刻她有气无力地靠着荒木惟,感觉头有些晕,意识有些不清醒,荒木惟发觉到陈夏的异常,便打横抱起陈夏,将她放到了床上,“小夏,都会过去的。”


  陈夏再次醒过来的时候,她发现荒木惟就躺在自己的身边,那样完美的一张脸,那样丑陋的一颗心。


  荒木惟仍在睡梦中,她轻手轻脚地起身,视线停在了桌上的那把水果刀上。


  陈夏握紧了水果刀,慢慢地靠近荒木惟,他毫无防备,只要自己这一刀刺下去,就能替大哥和爸爸报仇了,她举起了刀,手却有些颤抖。


  她的双手冰凉,险些就要握不住刀,她觉得自己的心就快跳出来了,她强迫自己下手,在刀尖就要抵在荒木惟的心口上时,他突然醒了过来,陈夏愣住了,她握着刀的双手开始止不住地颤抖,荒木惟没有躲闪,他看着陈夏,声音低沉,“动手吧。”


  陈夏在看见荒木惟的双眼时,瞬间失去了勇气,她闭了闭眼睛,紧紧地攥着那把刀,却无论如何也下不去手,她扔掉了手中的刀,无力地瘫坐在地上,“我真没用,我那么恨你,我应该一刀杀了你。”


  荒木惟俯下身子,将陈夏扶了起来,“既然那么恨我,怎么还是下不去手?”


  陈夏神情绝望,她一瞬不瞬地看着荒木惟,“我恨你,可是我更恨我自己。”


  从前,荒木惟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决定是错的,可这一刻,他后悔了,如果可以,他不会送陈夏去日本,如果她能够单纯,美好地留在自己身边,那么其他的一切就都不重要了。


  荒木惟心疼地看着陈夏, “小夏,跟我回日本。”


  荒木惟习惯了掌控一切的感觉,他要把陈夏留在自己的身边,还要除掉陈夏至亲的亲人,他想要的,还从来没有得不到的。


  后来,荒木惟终于明白了陈夏的痛苦。


  只是,他明白的太迟了。

    



  荒木惟得知陈山的藏身之处时,兴奋地几近疯狂,他要亲手了结这个他一手培养出来的天才。


  自从那天荒木惟提出要带陈夏回日本之后,陈夏便不再抗拒他,每日与他说话的次数多了起来,荒木惟也渐渐放松了警惕,他不本该如此的,只是像他这样聪明的人,在陈夏面前也会乱了阵脚。


  陈夏偷听到了荒木惟和千田英子的谈话,便在荒木惟离开别墅之后偷偷跟了上去。


  她剪掉了姬发,变成了从前在宝珠弄的模样,她清清楚楚地知道,自己不是日本人,是中国人。



  

  当她看见陈山被千田英子追杀的时候,牙医刘芬芳,宋大皮鞋和菜刀已经为了掩护陈山逃跑而牺牲,陈山被两个日本兵逼到了角落里,毫无还手之力时,陈夏连忙拿起地上的手枪朝着那两个日本兵开了枪。


  “小夏!”陈山又惊又喜。


  陈夏跑到陈山身边,看着他脸上的血,心疼的摸了摸陈山的脸,“小哥哥,你没事就好。”


  陈山带着陈夏拐进了一间废弃的屋子,他握着陈夏的手,说道:“小夏,小哥哥一定带你离开上海。”


  陈夏知道自己会拖累陈山,便说道:“小哥哥,你们都说荒木君治好了我的眼睛,却治瞎了我的心。可是现在我想告诉你,我的心没有瞎,我知道自己该做什么。”


  陈山看着陈夏,真正地感觉到自己捧在手心里呵护的小妹妹已经长大了,他又欣慰又心酸,“小哥哥看见你这样真的很开心。小夏,我马上带你离开这儿,等到时机成熟我一定会找荒木惟报仇。”


  “小哥哥,报仇的事,交给我吧。”陈夏笑着看着陈山。


  陈山连忙拒绝,他不能再让陈夏置身险境,“不可以!你好不容易才从荒木惟身边逃出来,我不可能再亲眼看着你回去。”


  陈夏的眼眶逐渐湿润,她轻声道:“小哥哥,我知道我做错了很多事,我害死了很多我们的同胞,现在该是我赎罪的时候了。”


  陈山看着眼前的陈夏,他知道她不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小姑娘了,但这并不意味着他要失去她,失去这个世上他唯一的亲人,“不,这一切都是荒木惟的错,如果没有他,你不会这么痛苦。”


  陈夏摇了摇头,“其实一些事都是我心甘情愿为他做的,是我蒙蔽了自己的心。”


  陈山心疼的看着她,摸了摸她的头,有些哽咽:“小哥哥多希望你能做回从前那个懵懂天真,无忧无虑的小夏。”


  “那个小夏会活在小哥哥的心里。”陈夏有些自嘲地笑了笑。


  陈山不敢再耽搁,便拉起陈夏的手,看了看外面的情况,说道:“现在我们就离开这儿。”


  陈夏任由陈山拉着自己的手,和他穿梭在儿时常来常往的巷子中,在一个拐角处,陈夏慢慢地松开了陈山的手,将一张纸条塞进了陈山的衣服里,陈山似乎毫无察觉,他急着查看拐角处的情况,并没有注意到陈夏已经松开了自己的手。


  陈夏不舍地看着陈山的背影,那是宠她如命的小哥哥,是说过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小哥哥。


  陈山从不食言,他把陈夏从小管到大,这一次,陈夏想,自己也该为小哥哥做点什么了。“小哥哥,这一次,换我保护你。”陈夏用几不可闻地声音对着陈山的背影说着。她决绝地回了头,朝着与陈山相反的方向跑去。


  陈山查看过拐角处的情况后,才发觉陈夏松开了自己的手,他看着身后空荡荡的巷子,又拿出来那张陈夏留给他的纸条,失声地痛哭了起来。


  因为他知道,这一松手,便是永别。




  陈夏跑出了巷子,荒木惟的车刚好停在她面前。车内的荒木惟有些吃惊,他看着一如初见模样的陈夏,疑惑道:“小夏?”


  千田英子瞄了荒木惟一眼,问道:“荒木先生,我们还要继续追陈山吗?”


  荒木惟停顿了几秒,说道:“继续追。”


  陈夏见荒木惟没有下车的想法,便拿出了袖子里事先藏好的匕首,放在了自己的心口处。


  荒木惟慌了,他命令手下停车后,连忙下了车,几个日本兵在靠近她,荒木惟也想要走近她,“小夏,你别乱来。”


  陈夏又将匕首朝心口的方向送了送,“别让他们过来。”


  “都退后!”荒木惟挥手,围上来的日本兵便都向后退了几步。


  荒木惟皱着眉,看向陈夏,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说道:“你把刀放下,有什么话我们好好说。”


  陈夏想为陈山多争取一些时间,她同荒木惟周旋着,“荒木君,我想告诉你,因为我喜欢你,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,哪怕我知道你在屠杀我的同胞,侵略我的国家,可是我仍旧愿意蒙蔽我自己的心,心甘情愿地为你做事。”


  荒木惟看着哭的梨花带雨的陈夏,不由得心疼,他慢慢地靠近陈夏,想把陈夏手中的匕首夺下来,陈夏跟着后退,继续说道:“可是我的大哥,我的爸爸,他们都是英雄,他们都死在你的手里,我不能再忽视你对我们中国人的所作所为。我们站在对立面,注定没有好结果,你有你的国家和信仰,我也有我的国家和信仰,我一直都记得爸爸生前说的最后一句话,还我华夏河山。”


  荒木惟打断了陈夏,他焦急地说道:“不,小夏,你的国家已经病了,她需要被统治,而帝国需要共荣,只要大东亚共荣了,我们之间的这些矛盾就不复存在了。”


  陈夏冷哼道:“这才是你内心最邪恶的想法,你们日本人对我们中国人都只是想控制而已,不要再用大东亚共荣欺骗我了!”


  陈夏的情绪有些激动,她握着匕首的手微微颤抖,“你爱你的国家,愿意为了你的国家做任何事,而我也一样,我爱我的国家,哪怕她风雨飘摇,支离破碎,但是我相信一定会有千千万万像我大哥和小哥哥一样的人站出来,他们会守护我的国家,会守护属于我们中国人的华夏河山。”


  荒木惟不想听陈夏在这儿与他讲什么家国大义,在他的眼里,他们之间本不需要存在这些虚无缥缈的东西。“我不明白,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纠缠这些,你跟我回日本,我们把在上海的一切都忘了。”


  “忘不掉的,荒木君,在你的心里,你的国家比什么都重要,你不会为了我放弃你作为军人的理想。而我现在变得和你口中那些愚钝,不知悔改,总是在反抗的中国人一样。”陈夏痛苦地看着荒木惟,继续说道:“我曾经问过你,如果有那么一天,荒木君也会杀了我吗?可惜你没有回答我。”


  荒木惟想起了陈夏那天的神情,他深深地呼了一口气,坚定地看着陈夏说道:“我现在告诉你,我不会。”


  “你会。”陈夏笑着,眼泪却流的越来越多。“荒木君,你会的。”


  


  荒木惟听着陈夏的这句话,好似受了什么触动一般,他晃神的瞬间,陈夏便拿着手中的匕首朝着荒木惟刺去,匕首深深地插在了荒木惟的左肩上,他握住了匕首,而肩膀处的鲜血也在不停地流,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陈夏,“陈夏,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


  陈夏感受到血的温热,她紧紧地握着匕首不肯松手,荒木惟的力气比她大了许多,他推开了陈夏,陈夏拿着匕首还想朝他刺去,荒木惟抬手拦住了她,抓住了她的手腕,匕首应声落了地。他拉着陈夏的手,想将她带上车,回头的那一瞬间,荒木惟听见了一声枪响,陈夏的手从他的手中滑落,荒木惟不敢相信地慢慢地回了头,他看见陈夏倒在了地上,鲜血在胸口处汩汩地流着。


  不远处的陈山听见了一声枪响,他立时站在了原地,全身僵硬,他最心爱的妹妹小夏,还是用生命守护了他,他喃喃地叫了一声“小夏。”


  


  陈夏倒在地上,身体有些抽搐,荒木惟慌忙地抱起了陈夏,喊道:“我让你们开枪了吗?”


  陈夏看着抱着自己的荒木惟,有些释然地笑了,只可惜她终究还是下不去手杀了他的。


  荒木惟抱着陈夏,痛苦地叫着:“啊!”一旁的日本士兵都愣住了,这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荒木科长如此失控。


  千田英子缓缓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枪,她是嫉妒陈夏的,只是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除掉她,这一次陈夏行刺荒木惟,无疑给了她最好的借口。


  荒木惟的呼吸急促,“陈山就在这儿附近,给我搜,所有可疑人员,全部杀掉,杀光!”随后他抱起陈夏上了车,命令着司机:“去医院,快点!”


  


  司机踩下了油门,他讪讪的说:“荒木先生,从这里到医院最快也要半个小时。”


  荒木惟拿起枪指着司机的头,咬牙道:“给你十分钟的时间。”


  司机硬着头皮应下:“嗨伊!”


  荒木惟抱着奄奄一息的陈夏,他用手堵住了陈夏的弹口,“小夏,我会救活你的。”


  陈夏有些没力气,她费劲地扯了扯荒木惟的衣角,却说不出来一个字。


荒木惟不想失去陈夏,他看着陈夏渐渐失去光彩的双眼,心里越发地害怕。






  司机不知道用了多大的力气,在十分钟之内赶到了医院,荒木惟发了疯似的一把抓住军医的衣领,“想办法,救活她,救活她!”


  军医无奈地摇了摇头,“我察看过她的伤势,子弹击穿了她的肺叶,她拖不过三小时,现在是她最痛苦的时候。”


  荒木惟无力地放开了手,他挥了挥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,他看着病床上的陈夏痛苦地抽搐着,心好似被捏碎了一般,“小夏……”


  荒木惟扶起陈夏,将她拥在怀里,“小夏,对不起。”


  陈夏已经不太能看得清荒木惟了,但是她听清了他的话,她吃力地叫了一声:“荒木君……”


  荒木惟感觉到陈夏的身体抽搐地更厉害了,他感受着她此刻的痛苦,他很想帮帮她。


  




  陈夏的眼前渐渐地浮现了她此生最幸福的时光,她看见了爸爸,他在朝着她挥手,“小夏,生煎。”


  儿时的记忆又出现了,在自己失明而被其他的小朋友欺负时,大哥会让她伏在自己的肩头,轻声细语地哄着她;而小哥哥会和那帮人拼的头破血流,回家后还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,可是她明明能闻得到空气里浓重的血腥味。


  最后出现在她眼前的,是荒木惟,他站在樱花树下,朝着她伸出手,脸上浮现出温柔的笑意,“小夏,过来。”


  随着一声枪响,眼前的一切又突然消失了,只剩下巨大无边的黑暗,在黑暗里又渐渐晕出了一段光圈,她满眼期待地看着光照进来的地方,那是她想要的救赎。






  千田英子听见枪响冲进来时,荒木惟的脸正紧紧地贴在陈夏的脸上,陈夏的眼睛没有闭上,一串泪珠从眼角滑落,荒木惟分不清这是陈夏的泪,还是自己的泪。荒木惟缓慢地抽离了那把抵在陈夏心口的手枪,陈夏的手无力地垂落下去,荒木惟紧紧地搂着陈夏,身子忍不住颤抖,他将脸埋在陈夏的肩上,无声地痛哭着。


  良久,他将陈夏轻轻放在床上,伸出手,慢慢地捋合了她的眼睛,在她的额头落下了轻轻地一吻。


  荒木惟看着躺在床上已经死去的陈夏,只觉得心口一顿剧痛,心跳开始变得不稳,他捂住胸口,摇摇晃晃有些站不住,千田英子满是心疼的看着他,想要上前扶住他,“荒木先生!”


  荒木惟摆手,惨白地笑了一下,说:“樱花谢了。”


  




  荒木惟脸色苍白地坐在病床上,吊着点滴,千田英子关切地站在一旁,问道:“荒木先生,您对陈夏的感情已经超出了我的意料。”


  “她本来是可以简简单单地做一个天使的,是我害了她。”


  “荒木先生,她是我们的敌人,您告诉过我,对待敌人是绝不能仁慈的。”


  “她从来都不是敌人……”荒木惟心里清楚地知道,陈夏早已是他放在了心尖上的人。


  千田英子看着荒木惟有些颓废的模样,不放弃地说道:“荒木先生,陈山还没有抓到,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一块完成呢!”


  荒木惟扯掉了吊水的针,强自打起精神,吩咐千田英子继续搜捕陈山。








  自陈夏死后,荒木惟便和从前不太一样了,千田英子能明显地感觉到他对任何事情都没有了从前的上心。


  “荒木先生,今天是新上任科长的就职彩排,您不能不去。”


  荒木惟不耐烦地看着她,说道:“不是已经彩排过了吗?”


  千田英子低垂着头,说道:“荒木先生,您……”


  “知道了。”






  荒木惟赶到彩排的地方时,有个小女孩跑了过来,她眨着眼睛看着荒木惟,“有个人让我把这个交给你,他说这是陈夏小姐留给你的。”


  她将手中的纸条塞进了荒木惟的手中便跑开了,这让荒木惟意识到陈山就在这儿附近。


  小女孩跑开后,陈山躲在暗处观望着,他想,这一次,一定要为自己所爱的人报仇。


  荒木惟握紧了纸条走进了会场,他吩咐千田英子去排查情况,找寻陈山的踪迹,自己坐在一旁将纸条打了开来,扑面而来的樱花花粉让他猝不及防,他的呼吸变得急促,心脏开始了剧烈地跳动,他本能地翻找着自己随身携带的药,却依稀看见了纸条上的字,那是陈夏的字迹。




  “他教会我知情爱,免娇嗔,且自新,改性情,却始终没有教会我断舍离,休恋逝水,早悟兰因。”




  荒木惟看着那行娟秀的字体,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来,他拿起纸条轻轻地闻了一下,除了樱花的味道,还有她独特的味道。


  荒木惟觉得视线开始慢慢消散了,他仿佛看见了陈夏,一如初见般的模样,她抱着一台电曲儿,步履轻松地走在宝珠弄的巷口里,她回过头来,甜甜地笑着,轻轻地开口唤了一声:“荒木君,你来了。”


  千田英子回来的时候,荒木惟已经闭上了双眼,他握着那张纸条放在了心口,脸上却带着无比温柔的笑意,她看见了荒木惟另一只手中握着的那瓶药,她似乎瞬间明白了,这是他最后的选择。






  因为战争,他来到了中国。因为爱情,他留在了中国。




  尘世三千青丝,不过一场华梦。




  若来生逢盛世,他会是一名优秀的钢琴家,而她会做一个只属于他的天使。




  也许,他可以姓荒,可以陪着她一起看奈良的樱花。




  只是,这人生聚散离合,半点不由人。




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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